老碼頭
【記憶】
老碼頭
■ 時春香
老吳頭是胥河上最后的擺渡人。他的船是杉木打的,船幫子被歲月磨得油亮,船頭掛著一盞銹跡斑斑的馬燈,燈罩里蜷著一只蜘蛛,網結了又破,破了又結,像極了這條河的前世今生。他常說:“胥河的水啊,是吳國先民的汗水?!碑斈陞峭蹶H閭命伍子胥主持開鑿此河,引太湖水入長江,為的是運糧草、通商貿??烧l能想到,兩千多年后,這河成了高淳人的血脈,一呼一吸間都是潮起潮落的故事。
老吳頭的祖父曾在這條河上撐船送過稻米,父親在河灘養過鴨群,到他這一輩,河水早已不似從前湍急,可槳聲依舊不停歇,“吱呀——吱呀——”地搖碎了晨光。
河對岸的保勝橋下,總坐著個編漁網的老嫗。她叫春娥,年輕時是圩區有名的漁娘。上世紀六十年代發大水,她丈夫用門板扎成筏子,救了七戶人家,自己卻被浪頭卷進漩渦。春娥從此守著橋墩,日復一日地織網,仿佛想要從那縱橫交錯的網眼中兜住流逝的時光。有次老吳頭遞給她一尾剛撈的鰣魚,鱗片銀亮如新打的刀刃,春娥卻搖頭:“這魚金貴,得留著做擺渡船工的晌午飯?!闭f罷,指了指橋頭石碑上“明萬歷”幾個字。她說這橋是古人用青石條壘的,石縫里灌了桐油拌的熟石灰,大水沖不垮,就像高淳人骨子里的韌勁兒。
去年深秋,從南京來了個戴眼鏡的年輕人,背著畫板在河邊轉悠。他說要畫“活的《水經注》”,老吳頭聽了直笑:“那你該去固城湖看看,固城湖的蘆葦蕩里藏著更深的秘密?!?/p>
上世紀八十年代,考古隊曾在湖底挖出春秋時期的獨木舟,船板上的榫卯結構嚴絲合縫,歷經千年仍未松散。如今那舟躺在博物館的玻璃柜里,而湖岸邊依然泊著采菱船,船娘們唱著:“四月菱角尖,五月藕帶鮮……”調子悠長,驚起一片白鷺,翅膀掠過水面時,將云影攪成細碎的銀鱗。
最讓老吳頭唏噓的是水陽江邊的古碼頭。三年前拆遷時,工人們從地底掘出半截石碑,刻著“清嘉慶年重修”字樣。那天鎮上的周阿婆拄著拐棍走來,顫巍巍摸出個布包,里頭是張泛黃的照片——上世紀四十年代末的碼頭,帆檣林立,挑夫們扛著稻米麻包,扁擔壓得彎成月牙。她說自己十四歲就在碼頭上賣麥芽糖,用荷葉包著,五分錢一塊?!澳菚r候江水清得能照見胭脂山”,老人渾濁的眼里突然泛起光,仿佛看見梳著長辮的自己在石階上輕盈跳躍。
如今新建的濱湖公園栽了櫻花樹,每到四月便落英繽紛。可老吳頭還是愛往老碼頭遺址跑,那里殘留著半塊青石臺階,縫隙里鉆出幾叢車前草。他常遇見春娥蹲在那兒洗衣服,棒槌敲打粗布的聲響,和著遠處觀光游輪的汽笛,竟有種奇異的和諧。河灘上歪著幾艘廢棄的采砂船,銹紅的鐵殼半埋進淤泥,像被遺忘的巨獸骸骨。老吳頭記得,二十年前這里還泊著烏篷船,船老大們用高淳話吆喝“過壩嘍——”,尾音拖得比胥河還長。有次春娥忽然說:“你曉得伐?我男人走的那晚,月亮也是這么毛茸茸的。”她仰頭望著被水汽暈開的月暈,手里搓衣的動作卻未停,仿佛歲月不過是件待浣的舊衫。
前日暴雨,胥河水漲了三尺。老吳頭搖船送個急著過河的學生,浪頭打得船身直晃。那孩子嚇得攥緊書包帶,他卻穩穩立著,槳板劈開渾濁的漩渦,“莫怕!”他扯著嗓子喊,“(一九)五四年發大水,這船載過十八口人!”
終于,黃昏時分,雨住了。春娥照例在橋頭燒紙錢,火苗舔著錫箔元寶,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。對岸新建的玻璃幕墻大廈亮起霓虹,倒映在胥河里,恍若打翻的顏料缸。老吳頭收拾完船纜,忽然聽見“撲通”一聲——月光下,那個畫畫的年輕人正把新完成的油畫浸入河中,顏料遇水洇開,畫上的保勝橋漸漸模糊,唯余一抹靛青在水面蕩漾,像極了春娥未織完的漁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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責任編輯:LIZHEN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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